春之归
说明:
CP是士言,有樱→→→士
樱的第一人称
言峰死亡背景
1.
我来到了教会门口。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,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决定。
要说理由的话,大概是“这是学长曾经来过的地方”吧——如今正是冬末,周围的空气里还有料峭的寒意。
但回想起来。
学长独自来到这里的时候,也是差不多相似的时间。
2月。
“砰——砰砰——”
小心翼翼地、我敲了敲那厚重的大门。
礼拜堂内部没有回应,但片刻后我悄悄推门进去,还是见到了那个神父。
是一个年长的、看起来脾气很好的异国老人,是由圣堂教会本部派来的、接替言峰的神父。
在我进去的时候,那位老人正在打扫窗台边的灰尘,看见我之后远远对我致以问候。
“你来了?”
亲切而宽厚的声音,我礼貌地给予回应。之前跟这位老人也算是有一面之缘,毕竟姐姐处理的一些事也跟教会有关。
“我只是……有点事想知道,”我用很小的声音说道,“以前我有个朋友来过这里。”
老人宽容地点了点头,并且远远地表示如果要查找教堂记录的话可以找他帮忙,然后就又去独自打扫了。
是个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的老者。
跟以前那位神父——确实是有天壤之别。
午后的光透过一旁的玻璃窗,斜斜地投在教堂的地面上。
我呼吸着这里的空气,又开始想学长。
学长。
学长曾经来这里的时候——又抱着怎样的心情呢?
可能我没资格去体会,也没资格去想象吧。毕竟姐姐是远比我坚强的类型,而学长他——
我晃了晃脑袋,努力驱赶心里升起的那些让我感到不快的阴霾。要说给人添麻烦,我恐怕是一把好手,我确实给学长和姐姐都造成了很多困扰。
即便要说“悔过”或者“赎罪”,在这种时候谈起来似乎也有些虚伪。
当初解决掉那些麻烦、为我收尾善后的,一个是姐姐。
另一个毫无疑问是学长。
但还有最后一个,给过我援助的第三人——
犹豫了片刻,最终还是试着问了出来。
“我可以查阅教会日志吗?”
声音很轻,有点怕打扰到什么。
那位老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,他不再清扫窗台了,这让我产生了些许歉疚之感。他盯着我看了一段时间,道:“当然。”
他转身带路。
我看见窗台那边有一只小虫,拍了拍翅膀,飞走了。
日志放在楼梯后的一间小房间里。
大体是一些可以被公开的内容——没有提及圣杯战争,对前任神父的死也只是一笔带过。其实前任神父的记录反而是最少的,甚至低于在他之前的、另一位也姓言峰的神父……大概可以说明这家伙工作不积极吧。
我把记录在手中合上。
默默地开始发呆。
到底是为什么呢?最终拯救学长性命的是他的“姐姐”,艾因兹贝伦家的圣杯……但救了那个纯白少女反而是教堂的神父。
这么一路算下来,反而是神父间接救了学长的性命,我似乎该感谢他了。
有点烦躁。
学长。
假如学长在这里的话,又会说什么呢?
我突发奇想来教会拜访,完全是由于学长的缘故。我需要重走一下对学长有重要影响的地方,这样才能想办法……更了解他。
我需要更了解他。
而在学长的生命里,“圣杯战争”必然是最重要的一个转折。
教会亦是。
“那家伙嘛……”姐姐曾经语焉不详地说过,“在我带他到教会之前,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。”
学长第一次到这里是被姐姐带来的——那时的他完成了Saber的召唤,但却对魔术师都不甚了解。
姐姐因此谈论起他颇有嫌弃之意。
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……学长他……他真的很优秀。
并非从任何一个魔术世家诞生,甚至没能接受任何系统的培训,纯粹是拼着蛮力硬来。
卫宫士郎,他是属于他自己的、初代的魔术师。
又开始想念学长了。
每次叫起学长的名字,都觉得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有点紧张,又带着小小的羞涩。他的名字确有这样的魔力。
言归正传。
我确定学长本人讨厌当初的神父。
在当初短暂的几次见面中,他表现出紧张的小动作,以及身体明显紧绷的状态,我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他对那个人的抵触,简直是在明显不过。
学长讨厌的人,我自然也很讨厌。
很想捏爆他那颗由圣杯中黑泥凝聚出的心脏,这对我来说不需要犹豫——但仅仅是当初的时候。事后再度回想起来,总觉得这一切的因果有点奇怪……
这个男人……当真算是间接性帮助了学长吗?
他想达到自身的终点,却又给予自己的敌人以帮助和祝福。
心情复杂。
2.
在教会坐了一段时间,友好地跟那位老人告别。
在这里恐怕没有多少新鲜的消息了。
我继续走着。
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,路旁的树木已经有的开始抽枝长叶——是因为冬天普遍转暖的原因吗?
学长来到教会确实不止一次。
这我也是知道的。
尽管第一次被远坂凛带来这里时,就已经产生了相当的戒备。
但之后还是不断拗着自己的本性,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、逼迫自己再度来此地拜访。对于这种做法,我并不会感到惊讶,毕竟学长本来就是这样的人。
为了保护和救助他人,为了让其他人得到幸福——他原本就更愿意舍弃“自身”。
学长。
感觉咽喉间有一个咸咸的硬块,堵得生疼。
这条路学长一定也走过不止一次吧?
从“家”到“教会”是横跨了大半个城市的距离,但在天色过晚、缺乏交通工具的时候,学长也曾经凭着两条腿跑完过这段路程。
这种事我还没有尝试过,不过我在心里暗自盘算,有朝一日我恐怕也想试试。
“是这里吗?”
在某处停下脚步,我用很小的声音问道。
这是距离教会不算太远的一片空地,周围空无一人。不过假如真的有旁人观看的话,一定会觉得我在自言自语。
“嗯。”Rider说,“我被Saber击败了。”
“不,是被学长。”我纠正,不过其实二者也没什么差别。
我当然知道这个过程——然后慎二被烧毁伪臣之书,Rider被爷爷带走。而我所在意的是,这是我第一次亲自来到这个Rider和学长进行过战斗的地方。
先是教会,然后是这里……总觉得自己仿佛在重复着学长昔日的足迹。
——我的脚印叠在他的脚印上。
虽然这种感觉只是不切实际的想象,在现实中别说什么脚印了,就连当初的战斗痕迹也全都荡然无存。毕竟时间过去太久。
现在这只是一片很普通的空地。
我站在这里,深呼吸。
试着在脑海里想象当年的战斗。
“Rider,”我小声道,像是担心惊醒了什么,“后来呢……后来他又紧接着折返回教会了吗?”
问题里的“他”指的是学长,我不需要说明,Rider当然也知道。
“是的,他没法对受害者放任不管。”Rider用平淡的声音说道,“恐怕也正因如此,无法让Saber对我继续追击吧。”
“——”
所以是抱着受害者,或者说扛着,又一次回去见那个神父了吗。
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胜利的可能。
不过转念一想,对于学长而言似乎也不存在什么“胜利”,救人对他而言本来就是一种胜利。无论是一条生命,还是十条、百条,性命就是性命,不该被比较,更不能被损害。
他参加圣杯战争原本就不是为了得到胜利,而是为了阻止其他人争斗或者受伤,他从始至终就是这么个笨蛋。
“那我们再往回走。”我下达了命令。
说完后我就立刻转身,照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回走——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,因为我想到了学长背起受伤者应该还需要时间,我应该再慢一点。
Rider耐心地跟在我身后,并没有对我的举动多说些什么。
……不过我果然是个凭借自己喜好的任性的家伙。
做这种事情没什么意义,也没什么目的,只是因为我想到了学长,我想念学长。
学长当初在想什么呢?
学长会感到犹豫,感到畏惧,感到恐慌吗?
学长如何克服那些让自己不愉快的情绪,又如何坚持不懈地在这条路上行走呢?
想不出来。
圣杯战争、冬木教会、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神父言峰绮礼,这些都是当初学长刚刚接触、并且给了他很大压力的事务。在此之前一直作为“普通人”生活,一夜之间突然被卷入了七名魔术师不死不休的厮杀。
然而在这种情况下,还能为了救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普通路人,转头找自己警惕畏惧的人请求帮助。
卫宫士郎。
又重复念了一遍,学长的名字对我而言仿佛是有魔力的咒文。
这么长时间一天天过去,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想念他。
由于走走停停,所以今天再外面的时间就格外的长。
不过赶在黄昏之前,我还是回到了家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对着无人回应的玄关打了招呼。
我确实有必须要赶回来的理由,不是“赎罪”,也并非“补偿”——说白了这两件事由如今的我来做还是太傲慢了。
只是必须要做的、再平常不过的事而已。
在一整天的外出游历过后,我回到了卫宫邸。
3.
是的,我一直住在学长的家里……毕竟之前我已经卖掉了间桐家的大宅,而藤村老师正好拜托我,希望我能够来这里照料。
而对我而言,这差不多是……求之不得?
间桐樱必须留在这里。
除了这里以外,还能有别的地方可去吗?
“学长,我今天我去了教会的管理者那边。”我说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做好了什么充分的准备而言,轻声开口。
不过其实未必需要这么郑重,毕竟这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,我出去做了什么,见了什么人,回家之后我都会跟学长讲。
今天的话……充其量也就是有点特殊。
不过只要是对学长说话,无论何时我都会足够认真的。
“我走的是学长当初走过的那条通往山上教会的坡道……如果有可能的话,以后我打算从头到尾的步行一遍,到时候可能会耗时有点长。”
还去查找了那个前任神父相关的资料,尽管没找到什么。
走过了学长曾经战斗过的地方,在学长曾经行走的位置见过了同样的夕阳。
其实讲这些……真的没什么意义。之前姐姐也凭着她的魔术知识告诉过我,我现在所做的大致都是无用功。
不过呢……
每天回到家里就跟学长聊天,大致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。
每天要做的多数事情,也都跟学长有关。
比如替学长做饭,陪学长说话,给学长铺床,或是告诉他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。
或者有时候在学长真的不动弹了的话——还需要想办法把学长搬到旁边的凳子上让他休息一会儿,不过其实这工作也没那么难做,学长毕竟不是完全的人偶,他会对我的言语做出有限度的配合。
“就是这样。”我说,眨了眨眼睛,对自己今天的行程做出了总结。
学长没有给出回应。
橘红色头发的少年坐在桌子前,一动不动——这是因为我离开时他就是这幅模样。想要让他移动的话还需要我来,不过提出要求的话他给最低限度的配合,倒不至于真的全都需要自己使劲。
现在我并不打算移动学长,反正过上一会儿我也得把饭端来,和学长一起享用晚餐。
我想对学长说,今天的樱也是个安分守己的乖孩子,什么坏事也没做。不过张了张嘴,还是把这句毫无意义的话咽了下去。
我叹了口气。
简单来说——
就是“卫宫士郎并没有确切的自我意识”,这样的情况。
说起来我是很不甘心的。
——千辛万苦终于获得了胜利。
——由“天之杯”的第三法奠定了奇迹。
伊莉雅·冯·艾因兹贝伦成功地完成了灵魂的具现化,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死者复生的能力。听起来那么了不起,仿佛前面那么多艰难坎坷只为换得最终这个完美的结局。
但为什么在这个完美结局里……学长依然没能醒来呢?
勇者拯救了他能拯救的每一个人,创造了“复生”的奇迹重归人世……却不能说话,不能动,变得像个出了故障的使魔。
这真的……太不公平了。
我们曾去找过负责修复的人偶师,但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。
姐姐后来给我讲解了学长现在的状态,他如今确实算是被“修复”了,他的灵魂完好无损。
借由人偶师帮忙制作的躯体,他确实恢复了以前的模样……但问题在于,这个奇迹本身是有故障的。
灵魂的具现化,以艾因兹贝伦的圣杯达成的第三法——它所带回的士郎是“卫宫士郎原本该有的模样”。具体到如今的情况,就是士郎在逐步走向死亡的那一段时间里、几乎已经记不得自己是谁的那副模样。
“那怎么可能是学长该有的样子啊?”我为此表示过抗议。
姐姐沉默着,她说她也问过人偶师类似的问题,然而人偶师抽着烟,过了好半天,什么也没说。
涉及到灵魂的深刻问题,原本就不是一个人偶师就能解决的。
难道是第三法的运行出了故障?但这就不是我能够触及的领域了。或许还有最后一种可能,那就是“卫宫士郎所该有的样子”本该如此。
——失去意识。
——忘却姓名。
——变成被他人言语驱动的机械。
学长变成这幅模样并不是法术故障,而是如今这种状态更接近于他的起源……有这种可能性,但这就让我觉得更不痛快了。
对藤村老师的解释是学长因为事故受伤,可能需要长时间休养。而在事故发生之后的第一个春天,我就从藤村老师那里接过了钥匙,同时还有照料他的职责。
我不确定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,可能几个月,可能三五年,也可能更久……
我考虑过自己毕业后的情况,到时候姐姐肯定会外出游学……而我假想着几十年以后依旧空荡荡的院落,这一想象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。
半是因为恐惧,半是因为震撼。
如今是我搬到这里来的第二个春天,我开始愈发频繁地跟学长聊天,尽管知道结果必然是无济于事和毫无回应。
我开始给学长讲故事,弓道部的事,国中时期的事,更早的琐碎小细节,甚至还有一些以前他清醒时羞于启齿的感受。比如很早之前看着学长跳高的那个背影,很帅气,无论如何都忘不掉。
讲故事的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帮对方想起部分记忆,而在学校的事情都被讲完之后,我开始尝试着跟他谈论圣杯战争。
这样的自言自语很难进行。
毕竟学长参战的理由我有所了解——但不能真切地亲身感触。我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更了解学长,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思考:“学长做这件事时在想什么呢?”
总希望自己的讲述能唤起对方的记忆,哪怕这希望听起来再艰难和渺茫。
学长不需要进食或者睡眠,如今的他更接近于一个缺乏自主机能的使魔——不过我依然会在吃饭时摆弄着他坐到餐桌旁边,假装还是普通的日常生活。
“我开动了。”我说。
我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,除了跟学长有关的这些事以外,晚上我还需要需要跟随Rider进行一段时间魔术相关的修行。我以前所学的东西比起“真正的魔术”,更像是被强行灌注到体内的毒物——姐姐和Rider都希望我可以重新开始学习,以便忘记过去那些不值得记住的事情。
而在晚上的课程结束之后,我会扶着学长走到床边,每天都是重复之事,昨日与今日并无什么不同。
——不是的。
在带着学长前往卧室的时候,我的脚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。
我不能这么自欺欺人了。
“学长,你能说句话吗?一句就好?”我突然执拗地问道,“就像……昨天晚上那样?”
这句话出口时,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——是Rider出现了。她依然什么也没说,只是用戴着眼罩的双眼注视着我和学长。
学长表情一片空茫,看不出任何清醒的迹象。
我有点失望。
——是的,每天的日常都看起来没什么不同,但惟独只有“昨天”发生了区别。
而这区别也是我到教会附近、重走学长当初走过的道路的理由。
在昨天夜间,他用很低的音量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。
虽然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他有所好转,也不知道我是否有可能凭借努力真的让他醒来,但我永远记得他当时的声音和口型。
机械般的张嘴闭嘴,音量几不可闻。
他念出的仿佛是一个名字。
一字一顿的、
言峰——绮礼。
4.
很难用言语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——狂喜、惊讶、愤怒、悲伤,种种矛盾的感情在同一瞬间涌上心头。
(为什么是这个名字?)
张了张嘴,说出的却是与心里所想截然不同的内容。
“学长……再说一遍可以吗?”
他一动不动,毫无反应。
刚刚发出声音仿佛只是一场意外。
我感觉手脚被无形的丝线牵住,半天无法动弹……第一反应是困惑,为什么会是言峰绮礼?怎么是这个名字?然后紧接着想起了学长在彻底失去作为“人”的意识前,努力坚持的是跟那个男人的战斗。
如今重新恢复过来,只能记住那人的名字也算是情理之中。但尽管有这个理由,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甘——为什么?
我咬了咬嘴唇,勒令自己不要多想。学长能够发出声音,无论如何也是一件该庆贺的事情,我是该高兴的。
抱着这样的念头,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。
在今天早晨,在开始出门去教会的这段行程之前,我悄悄给姐姐打了个电话。
我犹豫了一段时间要不要对姐姐讲学长的事情,但想了想,我最终还是没说出这一微小的变化。
毕竟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。
还没必要去打扰姐姐。
这只能证明我的“给学长讲故事”有利于学长康复,我应该再接再厉,继续加油。倘若之后收获了更显著的成果,我才能不脸红地对姐姐夸耀。
“唔……没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
我含糊不清地说。
“不过我想问问……姐姐对言峰绮礼了解多少?”
电话另一头传出了一生轻轻的“咦”,然后问我是不是新一任接替的神父有什么麻烦,是否有什么疑难的问题之类。我连忙解释了没什么意外,只是我自己想要知道。
我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,关于言峰绮礼,关于学长,关于圣杯战争期间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事。
言峰绮礼。
我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男人。
尽管他为了救我消耗掉了他所拥有的全部令咒……但怎么说呢?除了和学长相关的事情以外,别的我都不想关注。
他按辈分是姐姐的师兄,在圣杯战争期间跟学长也牵扯甚多,但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。救过我又如何,我原本就是这般自私而又任性的人。
直到这时,我突然开始考虑起了这个问题。
该如何评论言峰绮礼这个人呢?
——是学长的敌人?是利用过我的人?
似乎都不确切,说是利用,但其实他跟我的目的其实没太大差别。我是自暴自弃地被作为怪物的自己所吞噬,而他则是由衷地期待“那家伙”的诞生。
如果不是学长阻止了我。
我必然会放任自流地朝着这个方向跌落。
这个神父对我所做的……就变成了与我意愿相同的、“帮助”般的性质。
心情更差了。
“你是因为讨厌对方,才把这名字记这么牢吗?”我歪着脑袋,遥遥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学长。他低着脑袋一动不动。
应该是吧。
能被学长讨厌到这种地步,也算世所罕见、难以评说。
5.
今天学长没再说话,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。我坐在他身边,事无巨细地把白天去教会的事情整个说了一遍——甚至特意多提了几遍言峰绮礼。
没产生任何效果,这让我有些懊恼。我开始怀疑了自己是不是又做了无用功(不过这么长时间过来,我做的无用功还少吗?),然而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却驱策着我问出了截然相反的问题。
“假如……那家伙可以复活的话,你会醒过来吗?学长?”
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。
立刻伸出手来,很想捂住自己的嘴,或者将话语凝聚成实体,团成个球扔进垃圾箱。
不该这么问的。我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?
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,我不该假想一个“敌人”对我们有如此重要的意义。然而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,有另外一种隐秘的期望在悄然滋生。
我当然知道我在期待什么。
我期待学长睁开眼睛,对我点头。
卫宫士郎这个人永远为他人的期望而活。
某种意义上是恶劣的生存方式,时刻做好了在灾厄中为别人而战的觉悟,就意味着……渴望在平凡的生活里出现灾厄。
这样的人生显而易见,是“异常”的。
所以我真是怯懦、自私而又可悲,就连姐姐都比我更早注意到学长的异常之处。我尽管一直、一直喜欢着学长,但那是因为他是仅有的会关心我的人。
我过早的沉浸在对他的思念中,以至于连显而易见的病态都没能发现。
——不小心又跑题了。
言归正传,学长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生存方式……所以我自然会产生这般不切实际的期待。
勇者之所以成为勇者,难道不是因为有需要打败的邪恶吗?
如今的我无法再成为肆意妄为之物。
我曾经被学长斥责,如今受学长保护,我无法违拗他的意愿变成邪恶之敌——但有另一个人能。
他们看起来完全相反,仿佛宿命注定的应当彼此敌对。假如那个男人再度出现的话,学长是不是也有可能恢复呢?
我问出的……
毫无疑问、是个傻问题。
橘发少年的眼睛低低地垂着。
一秒、两秒、三秒。
在仿佛被拉到无限长的等待后,我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失望,还是“松了一口气”的感觉。
直到最后,学长依然没有回应。
“对不起,是我又任性了,用这样的问题来困扰你。”我直视着学长的眼睛,认真地道歉,“其实我也假想过……假如学长一直醒不来的话,我会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。”
我这样说。
“甚至我还想过,如果学长死了的话,会怎样。”
由于已经说出了不好意思的内容,说更过分的话居然也没感到难堪。
“假如学长你彻底死掉的话……我恐怕会一直留在这里,想着你对我说的内容,哪里都不去。真的,那样的话或许更轻松些,毕竟不会有什么过分的期待,也不会有疑惑。”
一口气地把自己想说的内容都说了出来。
“但现在……学长你既非死者,又非生者,我真的……好困扰啊。我不敢面对学长,哪怕你只能听我说话,什么都不会告诉我,我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对。学长不肯在我面前醒过来,是不是因为……我有些本该做的事没有做?”
不过、哪怕我说出了这样的言论,学长还是一如既往地什么也没说。
6.
间桐樱被卫宫士郎所拯救。
但间桐樱无法让卫宫士郎恢复正常。
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——毕竟他本质是以人类方式生活的机械,即便“回归正常”,也只会变成了原本该有的样子。看啊,我又有什么办法呢。就连发生在这个世上、被称为“魔法”的奇迹,最终实现的同样是这般结果。
我叹了口气。
该准备去睡觉了。
当我回到自己卧室,躺到床上的时候,我长久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,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看的时间长了会有些微眩晕,仿佛可以透过天花板墙壁看见星空的模样。
是错觉吧。
然而耳畔响起的轻微的锁链声音,却真真切切,显然不是幻听。于是我转过脑袋,调整了一下姿势,果然看见Rider实体化出现,走到我床边。
“Rider?”
居然还要被自己的Servant质询,我这Master当得够失败啊。
Rider仿佛明白我在想什么一般,用力摇了摇头,她那冷若寒霜的俏丽脸庞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。
她沉默了好长时间,然后用很轻的声音问我:“你刚刚说的是认真的吗……樱?”
我不太习惯她用这么严肃的态度对我说话,于是只好摇摇头:“你说什么啊,Rider。”
“就是你对那小鬼自言自语,说要复活言峰绮礼……”
“只是说说而已。”我眨了眨眼睛,尽可能轻描淡写地说,“这种事情想想也不可能发生吧……我又做不到。而且就算我能做到,也未必能对学长有帮助,总不能为了这种虚无缥缈而且可能性极低的愿望……”
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。
我说不下去了。
可能性极低又怎样,没有因此就放弃的理由……士郎之前的战斗哪一场有什么胜算?还有姐姐,姐姐面对我的战斗同样取胜的可能极低。
但那又如何呢——假如这个世界的自己做不到,就去向无穷无尽的平行宇宙的自己寻求力量。这是姐姐的做法,而士郎的选择更加简单。
他只是凭着自己的牺牲、自己的力量——
……换而言之,我们这些人早就习惯了竭尽全力去挑战虚无的奇迹。
“总之,我跟安哥拉·曼纽的契约早就切断了,而且就算还没切断,我也没有复活他人的能力。”我生硬地强行中断这个话题,“别说了,Rider。”
我有点想说我又不可能达成第三法,我又不姓艾因兹贝伦,然而这时Rider在我床边蹲了下来,她离我更近了——相距如此之近却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,这让我感觉有些不自在。
我从床上坐起来,然后起身关上窗子,也关上卧室的门。我又撒谎了,撒谎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事……但我还是习惯于自欺欺人。
Rider用很轻的幅度握住了我的手。
“我……”
我牵了牵嘴角,想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,然而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,我感觉自己的表情肯定比哭还难看。我抱住了Rider,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,但我知道我能说出的恐怕只有一个答案——
“……我还是想试一下。”
趴在Rider耳边,我用很轻的声音这样说道。
“你刚说了自己做不到。”Rider指出。
“我确实做不到。”我说,“但那是对别人……对言峰绮礼不一样。”
我眨了眨眼睛。
“其实是我之前措辞错误,他的话并不是‘复活’,而仅仅是……‘带回来’。”我松开了环抱Rider的双臂,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。
“因为言峰绮礼这个人——难道不是一直在我这里吗?”
假如姐姐在现场的话,恐怕会被我这宣言吓一大跳吧。
她没能听见,让我感觉有点失望。
毕竟Rider这性格太难受到惊吓了。
“具体是怎么回事。”她问。
“就是……字面上的意思。他属于我。”我并不想提及自己身为“圣杯”和安哥拉·曼钮契约的那段时间,但在这种时候我也只能坦白,“那个神父属于安哥拉·曼钮,他的生命由黑泥维持——不仅仅是心脏,还有其他支撑着他生命的更难以言说的部分,它们统统由黑泥构筑。”
“在最后那些事发生之前,我想把它们切断或者说夺走——并不是打算保留,仅仅是作为一种报复。”我继续说,声音变得平稳起来,“但后来……他的肉身死了,但那些被保留下来的……在我这里。”
抬起手来,指了指自己的胸膛。
“……都在我这里。”
所以说嘛,不管说出多么惊人的言论,都没有听众用惊诧的表情来捧场……实在是有些无趣。
我不确信学长真有这么在意言峰绮礼。
也不确定自己想做的尝试是否具有意义。
正如我跟Rider说的那样,做这种事情也未必对士郎学长有帮助,况且我觉得做成的概率实在低得离谱……
但我……
还是想去尝试。
并没有太过艰涩的难度,而且恰好是我擅长的范畴,与其说是“复活”对方,不如说那类似于我当初和安哥拉·曼纽的关联。
需要做的仅仅是——
令·其·降·生
……嗯,这么说描述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大男人,听起来还真怪啊。
我笑了起来,一边笑着一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,仿佛有很多东西都悄悄地飘了起来。
那些曾经折磨我的体内的毒素,如今变成了给予我力量的蝴蝶羽翼。我对着Rider摇了摇头,说:“今天先不谈这个……先睡觉,明天再说。”
我停顿了一下,然后又说:“你会帮助我吗,Rider?”
Rider长长叹息,半是谴责半是无奈。
但我知道她不可能拒绝我。
就算是再没有价值的尝试,假如不去做的话,我还是会觉得无法面对学长。说到底,我依然是这么一个自私而且毫无进步的家伙,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凭自己感受。
“假如学长处在我现在的位置,会怎么做呢?”
突然又冒出了这样的念头。
这样的思维方式是最近刚产生的,因为总是给学长讲跟他相关的事,总是试图了解以前的学长。
一点点积累下来,说话做事之前都会先考虑学长的行为方式。
但还是——不确定。
我和学长的世界依然相去甚远,即使有再多的牵绊和在意,也依然无法“确定”和“了解”。
我只是打算用自己的方式——用间桐樱的方式——试试看而已。
“明天天亮之后,”我对Rider说道,“陪我去找那位人偶师。”
然后不等对方回应,我闭上了眼睛。
“晚安,Rider。”我说。
还有不曾开口的另一声问候。
晚安,学长。